文｜伯镇

一提到昆虫或虫子，总让人不免感到厌恶。但实际上，人类的生存离不开昆虫。作为经济昆虫的代表，虫胶、蚕丝、胭脂虫红曾给人类带来利润丰厚的财富，刺激帝国的野心，创造艺术的价值。近些年来，它们又重新成为全球广泛交易的产品。除此之外，人类生活中的许多物质都刻有“昆虫制造”的影子：织物、染料、化妆品、食品添加剂、家具清漆、高科技材料……

美国历史学家爱德华·梅利洛的《蝴蝶效应：虫胶、蚕丝、胭脂虫红如何影响人类文明，塑造现代世界》一书，基于对实验室科学、农业、时尚、美食和历史文献的研究，编织了一部充满活力的昆虫世界史。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些看似渺小的昆虫不仅将继续塑造我们聆听、品味和观察世界的方式，还将为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和物质基础。

《蝴蝶效应：虫胶、蚕丝、胭脂虫红如何影响人类文明，塑造现代世界》

[美]爱德华·梅利洛 著

王瑜玲 译

新思文化｜中信出版社

昆虫并不可怕

在一项调查中，一组科学家戴着头灯和乳胶手套，在50户家庭中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他们搜寻了厨房角落、供电线、水管等通过的槽隙、地下室、壁橱和空调通风口，从中发现了1万多种昆虫，以及无数的蜘蛛、蜈蚣、马陆和其他节肢动物。这些神出鬼没的动物，无所顾虑地和毫无防备的人类房主住在一起。

对昆虫的恐惧是现代社会普遍的忧虑之一。房东们担心白蚁或木蚁大军破坏墙壁和地板，酒店经理们担心臭虫横行，父母们担心虱子会伤害他们毫无防备的孩子那娇嫩的头皮。寨卡病毒、西尼罗病毒、黄热病、疟疾和登革热等由蚊子传播的疾病的暴发时刻提醒人们，这些飞来飞去的害虫，会对人类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在食品生产领域，昆虫也扮演着类似威胁者的角色。果蝇、舞毒蛾、蚜虫、蝗虫、步甲和棉铃虫会造成农作物减产，破坏生产力。为了阻止这些昆虫的不断入侵，全世界的农民每年在杀虫剂上的花费超过160亿美元。尽管使用杀虫剂能对此起到遏制作用，但是昆虫每年仍会摧毁发展中国家高达25%的商品和服务。

在大众的想象中，昆虫并非善类。西方文化中多把蟑螂、苍蝇、蛆虫和跳蚤看作污秽、腐烂和道德堕落的代名词。难怪那么多好莱坞电影的编剧，会把一大群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型爬虫定成大反派。但《蝴蝶效应》并非追寻昆虫在历史上造成的有害影响，而是带领读者踏上一段不同的旅程。该书不仅追溯了人类和昆虫之间漫长的生产关系，还通过一系列令人惊奇的发现，揭示了人类对这些六条腿生物的依赖。正如事实证明的那样，这些微小的生物是促使现代世界充满活力的“活工厂”。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许多物质都因昆虫而得以制造，比如织物、染料、家具清漆、食品添加剂、高科技材料、化妆品以及医药原料。

《蝴蝶效应》的书名来自混沌理论的先驱爱德华·洛伦茨，1972年12月29日，他在波士顿举行的美国科学促进会第139次会议上发言，演讲主题是“可预测性：巴西的一只蝴蝶扇扇翅膀会引起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吗?”这是混沌行为的特征，也就是说，小的因素可以产生大的、广泛的影响。他的演讲催生了“蝴蝶效应”一词。《蝴蝶效应》一书着重探索了来自无脊椎动物昆虫纲下的微小生物，是如何影响我们现代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的。

虫胶、蚕丝、胭脂虫红

那么，虫胶、蚕丝、胭脂虫红究竟如何影响人类文明，塑造现代世界的呢?

对于虫胶，人们可能有些陌生。它来自微小的紫胶虫的琥珀色树脂分泌物，是第一代留声机唱盘的关键成分。工人们将加热的虫胶拉伸成浴巾大小的长方形薄片，最后把它们敲碎，变成硬币大小、贝壳状的薄片。制造1磅“纽扣虫胶”，需要用到14万只紫胶虫的分泌物。

一个人正从胭脂掌上收集胭脂虫，插画出自何塞·安东尼奥·德·阿尔扎特·拉米雷斯 1777 年的《关于格拉纳的自然、文化和利益的记忆》（图片来源《蝴蝶效应》）

在17世纪末和18世纪初，虫胶被用于给制作精良的弦乐器上漆，包括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等。这种像纸一样薄的昆虫分泌物，能改善雕刻琴身采用的云杉木和枫木部分的共鸣，还能保护这些脆弱的乐器免于受潮和因反复使用而产生磨损。

虫胶的“高光时刻”，是1925年哥伦比亚唱片公司推出每分钟78转的虫胶唱片，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广泛传播的录音媒介。此后，除了用于制作在自动点唱机、投币留声机转盘上旋转的虫胶唱片，这种昆虫的分泌物还被涂在木质的保龄球道上，以保证保龄球平稳的滚动。

20世纪40年代，美甲开始流行起来。快干型虫胶是当时制作红指甲油的主要原料，也是第一个商业化气雾发胶的主要成分。那时的人们喜欢给头发喷上用虫胶制作的发胶，给指甲涂上一层用虫胶制作的指甲油。

二战后，随着新一代人造替代品的出现，虫胶的全盛时期戛然而止。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乙烯基唱片、聚氨酯木材清漆、丙烯酸指甲油和一系列其他合成物，使虫胶失去了世界领先的原始塑料地位。

蚕丝是中国人非常熟悉的。人们在黄河中游地区的仰韶村落遗址，发现了一个大约5650年前穿着丝织衣物的孩子尸骨。这种用从野桑蚕蚕茧上精心收集的轻薄细丝编织而成的丧服，对古人来说一定是极其珍贵的。由于在新石器时代，人们的生存条件艰苦，物资供应不足，能用野生蚕丝手工编织出这样一件珍贵的陪葬品，足以彰显孩子的早逝所留下的悲痛印记。

此后沿着丝绸之路，蚕丝可谓风靡全球。对英国人来说，优雅的面料长期以来一直是社会地位的象征。在奥斯卡·王尔德1893年的戏剧《无足轻重的女人》中，伊林沃斯勋爵评论了这种文化功能：“打得漂亮的真丝领带是正经开启人生的第一步。”王尔德可能不知道的是，这种讲究的领带需要用上100多个蚕茧，由工人煞费苦心地煮茧、缫丝、纺织。

对于胭脂虫，多数人见得不多，它是蚜虫、蝉和紫胶虫的近亲。1磅重的胭脂虫红染料，大约需要碾碎7万只胭脂虫雌虫。当胭脂虫红染料溶解在碱性溶液中，会产生令人惊叹的深红色、猩红色和紫色，可以给布料染色，或者制作成画图的颜料。

胭脂虫给欧洲艺术界注入了活力。巴洛克时期的画家们用胭脂虫红染料那强烈、饱和的红色来丰富他们的调色板。《音乐家们》《伊莎贝拉·布兰特的肖像》《被魔鬼诱惑的圣萝丝》等名画都使用了这种红色。胭脂虫也出现在莎士比亚的戏剧舞台上。受到公众青睐的19世纪英国演员威廉·麦克雷迪在表演《麦克白》时，就用胭脂虫的染料模仿人血。

1858年，德国化学家发明了一种被称为“藕合色”的人造色素。这种化合物提取自煤焦油，是世界上第一种苯胺染料。由于替代品更加廉价，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唱衰胭脂虫的声音此起彼伏。

昆虫分泌物复兴

在19世纪和20世纪期间，工业工程师合成了这三种昆虫分泌物的替代品，化学公司积极地推广它们：乙烯基用于代替虫胶，锦纶用于代替蚕丝，苯胺染料用于代替胭脂虫红。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三种昆虫的分泌物并没有就此退出历史舞台，甚至呈现出复兴之势。

如今，虫胶已经再次走进人们的生活中。在制药产品中，虫胶可以制成一种肠溶片的包衣，以延缓药物在人体胃酸环境中的溶解速度；虫胶是一种更受欢迎的家具和甲板清漆；虫胶能让柑橘类水果和苹果的表皮防水，并保持鲜亮的色泽；虫胶不仅能给糖果增加光泽，还能增强指甲油、发胶、眼线笔和睫毛膏的干燥性能；虫胶出现在假牙和牙齿填充物的成分表上，而且越来越多地被用作尸体的无毒防腐剂。毫不夸张地说，虫胶无处不在，从人类的头发、牙齿到指甲和胃，甚至在人死后，都能找到它的身影。

蚕丝的情况也差不多，毕竟，天然蚕丝的特性是很难被仿造的。1998年发表在《应用聚合物科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指出：“生物材料通常表现出一种无法用人工方法复制的特性。与人造有机纤维相比，由蜘蛛或蛾吐出的丝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许多昆虫和节肢动物都能吐丝，但很少有昆虫的丝像家蚕丝那样，具有高抗拉强度和光滑的质感。迄今为止，人类还没有足够的智慧，以任何其他方式生产出一种物质，能在美丽和持久性方面与蚕丝相提并论，这使得天然蚕丝依然以高档面料的身份存在于世。

作为食用色素的原料，胭脂虫更是大范围地活跃在人们的餐桌上。1990年，美国食品及药物管理局确认，最古老、使用最广泛合成食用色素之一的赤藓红与甲状腺癌存在一定关联，并宣布禁止使用赤藓红。胭脂虫红凭借无毒、化学稳定性和相对较低的价格，成了赤藓红的理想替代品。如今，蟹足棒、加味水、浆果酸奶、红心葡萄柚果汁和高端咖啡饮料，以及手工鸡尾酒的原料中都有胭脂虫，它在配料表上显示为胭脂虫红、胭脂红、胭脂红酸、天然红4或E120等。

正如《蝴蝶效应》所论证的那样，人类和昆虫的生活以不那么显而易见的方式深深地纠缠在一起。虫胶、蚕丝和胭脂虫红等由昆虫产生的产品，就在我们体内、身上和周围，将古老的技艺与现代的生活方式联系起来。毫不夸张地说，昆虫塑造了人类聆听、品味、感觉和观察世界的方式。

仔细想来，昆虫身上有很多矛盾之处。这些虫子虽然在显微镜下看起来都微不足道，但它们一旦组成群体，就会迸发毁灭性的力量；虽然人们可能只要大手一挥就能让它们粉身碎骨，但昆虫却是地球上适应性进化的典范；虽然昆虫是致命疾病的传播媒介，但它们也产出了一些全世界最耐用的产品。如何看待昆虫呢?读过《蝴蝶效应》后我们知道，至少，人类应该感谢昆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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