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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流行语如何影响中文?
2024-10-31 20:14

你听说过“栓Q”或者“芭比Q”吗?你知道“一整个大无语住了”是什么意思吗?

网络流行语如何影响中文?

面对这些网络用语,你会“不明觉厉”还是“真的会谢”,或者因为“蚌埠住了”而干脆喊一声“绝绝子”?

这些流行语让“中文已死”?还是为现代汉语增添了活力?

今天,我们来讨论:网络流行语如何影响了我们的语言、文化和思维。

下面让我们进入话题背景。

前几天,抖音有一位大V,「尚龙老师」发布了一篇微博,说到自己最近在抖音直播里所谓的“违规现象”,违规的原因是他提到了一些被抖音所屏蔽的字眼。比如秒杀,在抖音里需要说成秒秒,赚钱要说成是赚米,直播间要说成是播播间等等。

另一方面,他还对抖音里的各种流行语,比如栓Q、拿捏了、芭比Q之类的有所批评,认为它们会对抖音用户,特别是小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

抖音也很快回应了尚龙老师,指明他所说“不实”。但是根据尚龙的说法,在直播前,他其实有收到抖音一个表格,指导他哪些词不能说,哪些词应该怎么说。

紧接着,抖音 、B 站、微博都先后发布公告,呼吁用户规范使用汉字。

尚龙在微博里写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段落:

“有一天,你回到家给你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带了份晚餐,孩子给你说‘栓Q’。

你说,你能不能不要说网络用语了。

他笑了笑说‘我真的会谢’。

你说,你再说我抽你。

他说,完了,芭比Q了。”

关于网络流行语的问题,其实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我们讨论一次。5月份,公众号「王左中右」就发了一篇文章,叫《中文大约的确已经死了》。其中明确反对“绝绝子”这样的网络新词,认为它们的大范围传播、滥用荼毒了我们现在的中文,让我们表达千篇一律。

六月,「王左中右」又发了一篇类似的文章,《你们那好好说中文得判几年》,也是明确提出反对包括用YYDS之类的英文缩写,反对直播中的废话,他写的这段也很有意思:

“最近有些自称‘当代语言艺术家’的人,堪称中文的谋杀者。

这些人张嘴就是:咱就是说,属于是,一整个大动作,无语住了,狠狠,整个就是,笑不活了……

普通人失恋也就是:我失恋了。

放到他们嘴里就是:家人们,咱就是说今天就是纯纯心肌梗塞一整个EMO住的状态,整一个就是王八退房憋不住了属于是,咱也就是说他非要驾鹤西去撒手人寰咱也没办法纯纯大无语,从今往后姐就是女王的自信大动作了。”

1.有哪些你喜欢和讨厌的网络流行语?

老沈:今天我们来聊聊「那些你所知道的网络流行语」。

先来介绍一下,我是老沈,是我们编辑部一名年芳30的男性老编辑。另外两位参加今天谈话的,分别是编辑部的斯派克老师,和我们的「特约评论员」,张頔老师,张頔老师在一家不能透露名字的出版社工作,同时他还是B站知识区一位宝藏up主。

斯派克:大家好!

张頔:大家好!

老沈:请斯派克先来聊聊,有哪些你喜欢和反感的网络语言?

斯派克:我最近关注到一个刘浩存的访谈。访谈里,主持人问他,你是有天赋的演员吗?刘浩存微笑着说,“怎么不算呢”。这句话有一点迷之自信,又没认清现状的感觉。它在抖音上被用户“无限放大”,很多人拍抖音段子的时候都会拿这句话作为其中一句对白。

前一阵袁立和斯琴高娃的一个采访,袁立说斯琴高娃打了羊胎素,这段话也被网友们大量借用、模仿和改编。

袁立和斯琴高娃采访的原视频与网友戏仿截图

为什么大家会用刘浩存、用斯琴高娃和袁立的话来二次创作?因为它们火了之后,用户重复使用,就可以蹭流量,也会让其他的人更关注到这个视频。在抖音小环境、小生态里大家可以迅速通过这条视频勾起某种认同——我看过,我懂这个梗。

我不太喜欢的词可能是“下头”。比如我跟张頔出去吃饭,我想他会请我,结果他说咱俩AA吧。我就会跟我闺蜜说我今天遇到一个“下头男”。就是上头的反义词。另外,我还特别讨厌带有亲属关系的词,“你妹啊”之类的。

老沈:因为我玩B站比较多,B站很有名的一个二次创作叫“元首的愤怒”,它来自电影《帝国的毁灭》,讲的是希特勒最后的日子。其中希特勒发怒的时候有一句话的德语发音听起来是“我到河北省来”,这个东西就会被大家创作成各种版本的“鬼畜视频”,比如说有一个梗叫做“河北省落榜美术生”,这个概念就专指鬼畜视频里的元首,因为他在片中说自己“到河北省来”过。

我不喜欢一个词叫大冤种,它和屌丝很像,其实是有调侃性、有活力的。后来它被广泛引申,被大家不自觉用来说一切事情的时候,就显得很“野蛮”了。

张頔:我比较喜欢新造的成语,比如人艰不拆,比如十动然拒,很老,但是我觉得这些到今天也依然在使用,说明它们很经典。

比较讨厌带有人身攻击性的说法,比如说“你有什么大病”之类的。

2.今天的流行语和曾经的流行语有什么不同吗?

老沈:我经常回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也就是2010年前后的网络流行语。网上有个帖子,有人专门盘点那些曾经觉得无比流行,现在又觉得无比土气的网络用语。我自己印象很深的一句是:“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还有一句,“不要迷恋哥,哥的身影已经不在江湖,哥的名字还在江湖中流传。”

那时我们可觉得这些话一点也不土。类似的还有:我勒个去,有木有,坑爹等等。它们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再说了。

我在想是不是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流行语?比如这一代人有绝绝子,芭比Q,随着这代人长大以后,这些词就不再被提及了,就变成一种网络考古了。

斯派克:我觉得可能还是会留下来一些。我记得2000年左右火星文特别流行,大家发的QQ空间状态,或者QQ空间博文都是火星文。

那会也有小孩不学好、中文要完蛋了之类的说法。但是火星文,它其实是有意义的,不只是形式上的改变,它有它的内涵,它有它的生态。所以我觉得时间会筛出来一些有价值的流行语,比如像从流行事件中得来的那些梗可能会随着流行趋势淡化而消失。有一些更普遍的比如说像躺平,人间不拆这种含义不会过时的,可能都会留下来。

火星文一种

张頔:能留下来是好事,不管过去还是未来,什么时代出现了网络流行语,可能都是好现象,证明中文还活着,还有丰富的可能性,还有丰富的创造力。

回去看一看过去的中文,比如幽默这个词,是民国时期由林语堂从英文humor音译过来的。更早的中国文化中没有幽默这个词。中文一直都是在变化演进,不断的有新的词汇填入进来。鲁迅在他的《故事新编》里改编了很多中国古代传说故事。在《理水》那篇里,大禹来到四川的山里,山上有很多士大夫在聊天,互相说hello,很多人用英文打招呼,读他们的话可以读出很多荒诞性,因为古代士大夫一定不会说英文。鲁迅这么写,有一些指向性的。

如果我们跳到那样的环境中,在当时的人看来鲁迅先生让一个士大夫说出hello,这个是不是在荼毒中文呢?

在过去没有网络的时代,我们的新词汇是通过翻译家、能接触到外面世界的人引入进来,到今天有了互联网,因为全球化进程加快了,我们交流的机会变多了,所以这种中文演进的速度变快了,我们用更快的速度在中文中纳入了新的词语。这是让一些人感到不适的根本原因,而不是说变化本身有什么问题。

老沈:我觉得今天的情况和过去是有些不同的。

比如说,以前流行的词句,主要还是靠文字传播。古代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要写成书,传播一两百年,才能让所有文人们都读到。十年前,我上大学的时候,虽然也已经是互联网时代,但我们使用的那些流行语,不管是营销出来的,还是我们自发在贴吧创造出来的,其实还是根植于文字逻辑,用文字来传播分享的。所以你看那时候的词语,比如喜大普奔,比如高大上,人艰不拆,都是言简意赅的。

今天我们在慢慢转变成口语的传播,包括抖音上的流行梗,“咱们就说一整个大无语住了家人们”,这个东西不可能是文字的,它只能是语音的。大家接受它们,也是通过视频来看和听。

还有就是传播得更快、更碎了。抖音有八亿用户,一条通过口语形成的流行语,可能一天就能让全国的上到老人下到小孩都看到。我们之前可能是在贴吧、在BBS老老实实一条条在那儿看,在那儿发,现在是随便上下刷两下,甚至有时路过都能听见旁边人手机里传来的短视频话语,这些是不是也会导致我们使用流行语方式的变化?

斯派克:我觉得语言能传递出来,能有那么多人用,也说明有它自己的生动性,它也不光是很多人刻意蹭某个词句的流量这么简单。小时候在家听那些讲书的人说故事,或者是莫言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时候所说的“讲故事的人”——他写作的影响来源于他奶奶给他讲的故事。乡野的语言或者更大众的语言,是他写作的生动性的来源。

智能手机网络的普及,让我们用抖音,让这些生动的语言浮出来了,所以才能那么快速传播,这些词肯定有一些会浮出来、有一些渐渐被淘汰掉,但是不能一概而论,不能否认,它们中的很多,内在是有创造力和生命力的。

3.网络流行语真的在荼毒中文吗?

老沈:我有一个疑问,这两个月吧,随着围绕网络流行语有关讨论的发酵,其实很多人是赞同王左中右和尚龙老师观点的,所以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我在想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也不是文化精英,是在使用汉语的普通人。他们可能也刷抖音,为什么他们反对呢,他们基于什么立场,真的认为中文被荼毒了呢?

另一方面,王左中右其实在他的文章中给出了他向往的“美好中文”的模版,他是这么说的:

“我们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语言和思想原本很有力量,原本是那样的铁骨铮铮,荡气回肠。”

这是我困惑的地方,你可以不断往回倒,回到古代,回到士大夫的语言总是优美的,问题是我们今天不是士大夫的时代了,是平民文化的时代。

我的想法可能会很精英,我觉得大部分的中国人是不能用语言和文字来表达他真正感受的。文字的表达丰富力始终属于文化精英。

比如“我爱你”怎么说?夏目漱石告诉我们,要说“今晚的月亮很美”,这是非常文学的东西,这种表达是需要文学素养的。

普通人平时就是为了消遣和沟通嘛,那自然会用简单的方式。所以为什么会有缩写的英文,AWSL,啊我死了,YYDS,永远的神,就是表达一种情绪,更简单的,“绝了”两个字,就表达了,我不需要用特别丰富、复杂的、多意的语言,没有这个需求。你能懂我,这就够了。

斯派克:我觉得文学的语境和日常的语境是不一样的。甚至谈恋爱的时候,面对面和打电话都是不同的语境。这一点,不分精英和大众。那些担忧中文的人,他们害怕的是经由语言影响我们的思维。

语言学家经常告诉我们,我们使用的语言会限制我们思维的高度,或者我们的思维多元化。

我记得前些年就有小孩用流行语来写作文了,老师说看不懂。YYDS,作文中已经出现了。如果小孩日常过渡使用这些网络词汇,他们看到的世界、所能表达出来的世界是不是也限制在这些词汇里了。甚至这些词汇会侵入到他们的语文学习中,这可能是一种具体的担忧吧。

还是要看每个人怎么使用流行词。比如说我创作一个今年流行词的词库,或者把一些流行词作为艺术或者社会观察那是可以的。如果一个人不能判断如何使用这些词,尤其小孩子,还是得稍微干涉一些些。

张頔:我很有担忧,我的担忧来自于我对中国文学、中国文字的这种热爱和欣赏,来自于我读过的那些从《诗经》到唐诗,再到《红楼梦》、到鲁迅的作品。我想到那些文字的时候,再看到一些今天比较粗鄙的文字,我会觉得有点遗憾。

那对于下一代的中文使用者,我们国家的小朋友,我期待他们能创造出,像曾经我们创造唐诗那么一个语言环境,所以我会有担忧。

老沈:拿唐诗或者拿鲁迅的文章去比对今天我们流行的这些语言,我觉得没有可比性。要比也是比余华或者是莫言的作品,它才有可比性,对吗?因为它们是我们的当代经典,我们不能拿当代流行跟古代经典进行对比。

斯派克:我能明白张頔的担心,如果我们使用了太多这些东西,我们就失去了去打开语言文字多样性的那种创造力。

一开始我自己也用网络语言,我用的时候很生动,就像我用表情包一样,但是随着用得越来越多,我发现我的表达仅限于那些了,本来可以跟别人好好说话的,我就发一个表情包就OK了。

张頔:对,这是教育层面的问题。我们面对孩子的时候和我们去面对其他网民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我们在互联网上讲究的是平等,是言论自由,但是在教育的时候,大人和孩子的身份必然是不平等的,也没办法平等,我们必须有倾向性去灌输给孩子一些东西,这个时候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谨慎和考究。

所以给到孩子的,一定是经过时间验证的东西、那些经典的东西。不是说今天网络上的东西一定不好,古代的东西一定好,但古代的的确确留下了很多好的中文的东西,这些东西足够一个人去学很久。那么我们当然是要优先去给孩子们传播这些,让他们去读《诗经》,去读唐诗。

其实倒不用太担心和紧张,因为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小时候也都上过贴吧,也都喊着些口号,什么“信春哥得永生”,什么“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了”。但是当我们成年以后,当我们走向社会以后,真正当你面对困难,活不下去的时候,你脑子里出现的绝对不是春哥,绝对不是“回家吃饭”,你想到的一定还是那些经典的东西,它们去支撑你精神一天。

老沈:我想到B站上,有一个说唱歌手,他把鲁迅《野草》里面的词改编成了一个说唱歌曲,我觉得那个非常棒,我落泪了,因为它其实足够流行,足够能吸引可能稍微大一点的年轻人去看,但是它又是一个非常具有文化力和语言张力的一个东西。

B站up主@SealWu吴一凡的创作《<野草>:我把16篇鲁迅写成了一首歌》

4.今天应该怎么「救救孩子」?

老沈:回到一开始的“抖音事件”,尚龙老师那篇文章的落脚点我觉得很有意思,他落在“救救孩子”上。救救孩子,直接关联就是新文化运动,鲁迅的《狂人日记》,它的语境跟现在其实是不一样的。

在新文化运动里,提出“救救孩子”其实是在反对封建的《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对孩子的伤害,它要求的是思想和个性解放。我们现在再提“救救孩子”反对的是当代的流行文化对孩子伤害,要让他在某种意义上回到经典。

我担心我们这种提法会不会有一点像是那种复古派、守旧派,对新文化运动的攻击。当年就是辜鸿铭他们在攻击胡适、攻击陈独秀。他们看不上胡适写的新诗,觉得“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这什么玩意,写得太糟了,玷污了我们泱泱五千年大国的文化精髓,对吧?

但胡适的新诗今天被证明是现代汉语的开端,它让汉语成为了一个年轻的、在今天依然不断变化、不断丰富的语言。

我们在今天讲“救救孩子”会不会回到辜鸿铭他们的立场上?我其实在一直在反思这个事情。

电视剧《觉醒年代》

张頔:我们并不是说要回到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我也始终质疑:我们想象中的被荼毒之前的中文环境它到底存在过吗?并不是说我们要回到过去,而是说我们不要去丢掉那些东西。我们不可能回到18岁,但是我们不能丢掉的是18岁的时候,我对于梦想的那种追求,我对于生活的热情。

同理,其实对于中文语言,我们不要把中文词汇量变得越来越少,因为我们看到其实现在网络上的汉字会很少,我们去翻阅一些古典的东西,我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意思,那么我们能够表达自己的思想的这种范畴也会变得越来越收窄。

斯派克:所以我们今天说“救救孩子”并不是“复古”,我反而期待一种更自由、更开放的表达。

回到我们最开始讨论这个话题的原因,是因为抖音限制了一些词的使用嘛,就是如果每个平台能够更互通一些,不用特定的词汇来限制自己平台的流量,不总是想把自己的用户只黏合在自己的平台里,如果更开放一些,小孩子接受到的词语会不会更多?

我觉得“救救孩子”是一种向更开阔的地方探寻的意思,我们希望小孩他能接触到更多的词,能自由的、正确的,回归到词的本身的含义来使用那些词,这种愿望和当年鲁迅的“救救孩子”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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