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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重阳节调查丨洪水退去后,百年古村里的老人们等待过冬
2024-10-31 20:20

  重阳节快到了,房山区的不少山村还没从海河“23·7”流域性特大洪水中缓过神来,公路仍在重建,村庄被洪水冲毁了的自来水管道还在维修中。房山区南窖乡南窖村的施工队伍已经连续工作一个多月了,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他们要将全村被洪水损毁的水管修好,保证村内二十四小时通水。

乡村重阳节调查丨洪水退去后,百年古村里的老人们等待过冬

   

  可这并不影响生活在古村落的人们继续生活。南窖村村民李万书从村口的菜店出来,拎着两大袋从地里摘出的新鲜蔬菜,准备开始一年一次的腌菜活动。李万书今年58岁,退休之后在南窖中心校做保洁阿姨,现在的她会把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日子可不就得这么过吗?我感觉很充实。”

   

  

  10月17日,南窖村正在铺设新水管。新京报记者 李欣侗 摄

   

  准备秋季丰收和过冬

   

  北京的秋天是特别的,城市享受浪漫,乡村庆贺丰收。沿着盘山公路向山里驶去,山野的风把满山的树叶染红了一大半,爬山虎早就换上秋天的装扮,点缀公路两旁裸露的山体。这个季节的萝卜缨是最水灵的,做成腌菜口感最好。李万书说,腌菜是南窖村的特色菜,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十月份开始准备,腌渍十天左右,就能成就接下来整个冬天的美味。“光是就着面条吃都很香,我们这儿的腌菜是独一份的,别的村子没有。”

   

  腌菜不复杂,讲究的是应季蔬菜的本味。李万书将买来的萝卜、萝卜缨和叶菜简单处理切块儿,用来擦丝的工具,是李万书从父母那辈继承来的。这是一个用铁自制的老物件,李家腌菜的传统有多久,这个物件就有多久。

   

  “老工具用起来趁手,换了反而没有那个味儿了。”平日里,李万书一个人住,她的两个女儿都在城区,说了好多次接老母亲一起住都被拒接了,也就遂了李万书的想法。李万书喜欢在院子里摆弄一些花花草草,她照顾得很仔细,即便是秋天,花也开得像春天一样艳丽。

   

  

  李万书在准备腌菜。新京报记者 李欣侗 摄

   

  用时下流行的说法,李万书就是一个“多巴胺奶奶”,她把屋子外头刷成黄色,门上装着蓝白混搭的珠帘,屋内的布艺也使用了亮度很高的颜色。她的穿搭也是如此,活泼的红色在她身上并不突兀,配合着一头俏皮的黑色卷发。

   

  秋收过后,准备过冬就是山里人唯一的大事了。李万书的女儿们会在冬天把她接去同住,避开山里冷冽的空气,也让李万书多了一段和外孙相处的时光。大山里的冬天会更显空旷,老人多数被住在城里的儿女接走,选择留在大山的老人则要考虑过冬需要的能源问题。

   

  十月中旬,南窖乡水峪村村民杨守安正在门前捏煤球,为过冬储能做准备。这是大山里的人们挨过寒冷冬日的传统办法,从市场买来煤灰,混合原料将其捏成球状,讲究点的人家会用模具压成蜂窝的样子,经过两三天的自然晾晒,便能储存,等到冬天拿出来使用。

   

  

  杨守安在准备过冬用的蜂窝煤。新京报记者 景如月 摄

   

  每天干一点,杨守安的煤球准备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在接下来漫长的几个月里,他储备了三吨蜂窝煤和煤球,足够一家五口人过上一个暖烘烘的冬天了。

   

  老人需要成为“有用之人”

   

  大山里的时间,是按照农时计算的。秋收过后,人们进入农闲时间,午饭过后,街道小巷里都是遛弯闲谈的村民,老人居多,他们喜欢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甚至不说话,也能互相陪伴着度过一个漫长午后。

   

  

  水峪村村民在村口闲谈。新京报记者 李欣侗 摄

   

  阳光晒得石阶发烫,恰好方便人们坐在上面,以此来对抗山谷风吹来的寒气。南窖村村民史大娘就坐在自家门槛上,摆放着刚打下来的核桃,随缘卖给过路的游客。史大娘的核桃不多,不到五斤的核桃仁已经被挑好装进袋子里,偶有游客路过,她便上前推销几句,“一百元三斤,全部装走,这核桃我们自家种的,比市场里卖得都好。”

   

  史大娘64岁了,家里的几分农田仍由她和老伴二人打理,种点玉米和茄子,把平日的菜钱省下。史大娘家的核桃,没有包装,不分大小,都装在塑料袋子里,等着过路人带走,史大娘也没有摊位,只在家门口用纸板写着卖核桃三个字,和“光荣之家”“示范庭院户”的牌子同挂在一面墙上。史大娘说:“现在要花钱的地方多了,老了没地方赚钱,卖点核桃多少有点收入。”

   

  史大娘家对门则是卖红薯的人家,也是用纸板写着。“她今天不卖,上城里拿药去了。”史大娘在门前和几位村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宽敞的小巷被需要晾晒的煤球占去了不少空间。

   

  “老了也得干点什么啊。”下午两点,李万书就得到岗上班,她在一所小学里当保洁阿姨,干完自家的家务活,再来学校打扫。“学校好啊,热热闹闹的,还有工资拿。”周一到周五,李万书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拖地这样需要弯腰的动作,她干一次就得直起好几回腰,缓和腰部的酸痛。

   

  在南窖村开菜店的张兰一家,是从安徽过来的,过了退休年纪,还是放不下在村庄的营生。午后,张兰抱着孙子在路边晒太阳,孙子乖巧的模样,讨得路人停下来逗趣。张兰喜欢带着孙子在街上闲逛,强烈的被需要感消解了她心中部分不安。“人都说老了不知道干什么,我就怕停下来闲着。”

   

  张兰快半年没有回安徽了,她坐在门前发呆,手上安抚孙子的动作却没有停止。“我想回家了。”被问到最想干什么事,张兰笑了笑没有回应,而在追问下她终于给出了答案,又带着不好意思的口吻,补充了一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回家看看。”

   

  大山里的老人,是不轻易出去的,他们把大山当成了家。山谷里的风把人脸上的沟壑吹得更明显了,76岁的杨守安皮肤黝黑,他自小生活在水峪村,村庄的一砖一瓦他都能说出一段历史。在村里,杨守安经营着一家饸饹面馆,在游客中小有名气,节假日人多的时候,就得从早忙到晚。他的脸从蒸腾的面汤热气中显现出来,却看不到他紧张的神情。杨守安说:“都这个岁数了,还着什么急,慢慢来,东西才能好吃。”

   

  寻找一处精神家园

   

  南窖乡四周群山耸立,南窖村更是有着近700年的历史,是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也是房山人口最多的村庄。以往的人们,靠开采煤矿为生,矿洞的黑暗和飞尘,构成了近一代退休老人们的年少青春。2010年煤矿叫停,飞扬的尘土退出古村落村民的生活,恢复了清亮的山景,传统的石砖和石板建筑,引得不少游客进村消费。

   

  凭着传统文化的基础,村庄有很多民间艺术家。平日里,便会召集村民组织活动。李万书喜欢参加这类活动,她把这叫作“精神享受”。李万书是南窖村腰鼓大队的成员,几乎每天都要排练,上过的舞台不计其数。

   

  “进去是需要考试的。”村口的王大姨没能被选上,她把花白的头发染得乌黑,看起来精神头儿很足。李万书经过排练和挑选后,被选进了腰鼓大队,这支队伍不到二十人,都是村里有基础的退休女性,经过长期的磨合,动作能做到整齐划一。

   

  今年北京西山民俗文化节开幕,李万书和腰鼓大队一起在开幕式上表演,穿着统一的红色表演服,李万书说:“我们经常代表房山演出,我喜欢这种活动,跳着开心,看的人也开心。”

   

  村庄里的文化活动不比城市少。杨守安既是农民,也是诗人,据不完全统计,他已经在石板上写下了超过800首诗,2018年,杨守安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作品集。他的作品不限内容,不拘泥于形式,直抒胸臆,“我热爱生我养我的土地,所以我用诗歌来抒发我的情感。”

   

  

  杨守安在石板上写的诗歌。新京报记者 景如月 摄

   

  杨守安在村庄里的生活很简单,与日月为伴,和风雨对话。每天清晨,他都会爬到村庄的高处,对着远方的山头喊几嗓子,这叫“喊山”。“我就像和山的那头说话一样。”杨守安喜欢乡村里的恬静舒适,早晨听听鸟叫,中午则逗逗蝈蝈儿。

   

  为了把情感抒发出来,杨守安找到了诗歌。

   

  虽然从小面朝黄土,背朝天空,但是杨守安向往知识,渴望知识,水峪村转型发展成旅游文化村时,杨守安把诗歌写在了石板上。“以前我也写在纸上,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每天走路经过都能看到村里的石板,我就想,为什么不把它们利用起来呢。”于是杨守安把诗歌写到了石板上,成为水峪村一道文化风景,进村打卡的人越来越多。

   

  

  古色古香的水峪村。新京报记者 李欣侗 摄

   

  以前,一台彩电能让整个村庄的人挤在小小的屋檐下,而现在,彩电成了家中的摆设,当小屏幕里的画面变得枯燥无味的时候,村民们更乐意回归原始,坐在街边闲聊。今年86岁的王天亨和几名村民坐在街边,他是一名小学教师,退休后一直留在南窖村。

   

  王天亨以前教数学,退休后的日子逐渐变得无趣,“我就想找个地方可以读读书、看看报。”王天亨喜欢看书,一直希望村里能盖一座图书馆,好消磨日渐变缓的时光。

   

  夕阳拉长王天亨坐在石阶上的影子,对面的山楂树果实红得刺眼,王丙喜会在日落时分坐在树下,看着远山,慰藉无趣的日常。74岁的王丙喜把山楂树叫作“山里红”,他和妻子今年新买了一袋核桃,儿女还没回家,便无法送出去,“得把核桃仁挑出来,再放就要坏了。”

   

  

  王丙喜喜欢眺望远山。新京报记者 李欣侗 摄

   

  王丙喜夫妇没有工作,时间在无事可做之下走得更加缓慢,他们最挂念的,还是在城里工作的儿女,一边是繁忙的城市生活,一边是无处寄托的乡野田居,偶尔从远方而来的飞鸟,带不走寂寞,更传达不了思念。

   

  老去的村庄发展需要年轻力量

   

  遭遇了夏末的那场大洪水,村庄生活得更加吃力。南窖村村民赵淑民今年62岁,她的丈夫打车到房山城区买药,一趟车就需要花掉小两百元,这让赵淑民格外心疼,“村里的卫生所可以拿的药太少了,一些慢性病的药只能到城区开。”

   

  今年夏天的洪水冲坏了公路,南窖村到房山城区的公交线路被临时喊停,暂时没能恢复。交通的不便,让和赵淑民一样有买药订药需求的村民不得不考虑增加的交通费用,他们只能尽量一趟带回足够的药品,保证平时需要。

   

  “村里留下来的大多都是老人。”赵淑民在村庄的老龄人口中还算年轻的,年轻人外出打工,基本都选择留在城市,老人则留下来与老村古树为伴,村庄发展缺乏年轻力量。

   

  和南窖村传统的旅游发展模式不同,南窖乡中窖村有发展产业的基础,村庄靠着大山的板栗树发展经济。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板栗丰收的季节,满山的板栗树林掉落了一大堆果子。村民果玉强今年81岁,他和50多岁的儿子共同管理着家里十亩的板栗林,而年岁渐长,收板栗成了力气活,果玉强爬树也只能尽力而为,“现在都没人收,栗子收不完,就堆在地上。”

   

  

  中窖村的板栗林。新京报记者 景如月 摄

   

  中窖村是良乡板栗的主要产地,村里有着千亩左右的板栗园,年产板栗能达到3万斤,作为最早一批从北京城“走出去”的土特产,良乡板栗的名声深入人心。62岁的司绍银从小生活在村庄,她回忆:“我们小时候都围着板栗树玩耍,板栗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可近年来,村庄年轻人外流,产业发展余力不足,生产规模难以扩大。果玉强介绍,采摘板栗是一个苦差事,通常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人上树,一人在底下接着。“生板栗外面裹着一圈密集的长刺,一不小心就是一道口子,山坡又没法实现机械化采摘,现在这种力气活儿没有年轻人愿意干。”

   

  

  中窖村村景。新京报记者 景如月 摄

   

  老去的村庄谋发展,几乎都寄希望于有情怀的年轻人。王妍佳是一名“85后”,她是入驻中窖村发展旅游企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他们流转来村庄的闲置民居,改造成山间的高端民宿。

   

  “我认为,村里的板栗是能做出彩的产品,只要花点心思,结合现在的营销和包装,就能拓宽销路,把村庄这个资源利用起来。”王妍佳为村庄贡献了不少年轻人的视角,她把村里的板栗做成栗子酱、栗子咖啡、栗子鸡等成品,地标性的加工农产品在文旅产品中脱颖而出。

   

  秋日傍晚,古村里的饭香从小街古巷升起,人们匆匆告别,各自回家吃饭。大山依旧在沉稳地等待被洒满月光,而日渐年长的人们,不知在等待什么,在一个个生活的具体小事中,度过了悠悠岁月。

   

  新京报记者 陈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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