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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弑父主题的四重维度
2024-10-31 20:51

陀思妥耶夫斯基

《卡拉马佐夫兄弟》弑父主题的四重维度

内容提要:《卡拉马佐夫兄弟》是俄国伟大批判现实主义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描写了一场发生在卡拉马佐夫家庭中的弑父悲剧。本篇论文从四个方面来分析这场弑父的主题:大儿子德米特里是意愿上的弑父者,二子伊凡是精神上的弑父者,私生子斯麦尔佳科夫是行动上的弑父者,而小儿子阿辽沙却对父亲十分尊敬,并极力想阻止这场悲剧。通过四兄弟间有无信仰在弑父上的不同表现,陀思妥耶夫斯基表达了信仰对个人思想、家庭社会、伦理道德等具有重要的影响作用。

关键词:弑父  意愿  精神  行动  信仰

作者简介:丁萌,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Tittle: Karamazov brothers' patricide theme

Abstract: Karamazov Brothers is the great Russian criticism of realist writer Dostoevsky's masterpiece, describes the patricide tragedy in Karamazov’s famil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theme of the patricide from four aspects: the eldest son—Dmitry, is the patriarch of the will, the second son—Ivan, is the spiritual patriarch, the illegitimate son—Smyrkelkov, is action of the patriarch, and the little son A Liao Sha very respect his father, and tried to stop this tragedy. Through the different manifestations of the four brothers in the patience of the father, Dostoevsky expressed the belief of personal thought, family society, ethics and so have an important impact.

Key words: patricide  Intend  Spirit  Action  faith

Author: Ding Meng is from Th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pecializing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19世纪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以深邃的哲学思想、深刻的心理探索与非凡的创作才华成为俄罗斯乃至世界上最具影响的作家之一。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创作了大量探究人心理活动的作品,尤其是以犯罪为主题的著作,如《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等。《卡拉马佐夫兄弟》被视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集大成者,该作品以弑父为主题展开情节,描述了一场发生在卡拉马佐夫家庭中的弑父悲剧。 

弑父是西方文学中的常见母题,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腊神话,文学史中以弑父为主题的代表作品还有《俄狄浦斯王》、《哈姆莱特》等,展现了不同时期人们在面对弑父问题时的伦理困境与自我思考。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该作品中综合展现了意愿、精神、行动等不同层面上的弑父表现,对文中人物的弑父心理与行进行了缜密探索,尤其对精神弑父的描写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弑父”的超越之处在于由弑父问题上升到了精神信仰层面,通过对比四子在弑父上的不同表现,揭示了信仰对人与社会的影响作用,这种对弑父主题的深化与创造,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一、德米特里——意愿上的弑父者

 (一)双重人格

德米特里是老卡拉马佐夫的长子,在他身上存在着善与恶的双重人格。

德米特里的善:渴望美,追求美的感受。他痴迷于诗,他用席勒的《欢乐颂》对阿辽沙表达自己的忏悔,他喜欢那些写西莉兹与人的诗篇,他会在屈辱中唱起对上帝的赞美诗;有爱心。德米特里同情受苦受难的人们,他常对阿辽沙这样说“今天这个世界上受苦的人是太多了,所遭的灾难太多了!”①;知错就改。在殴打了上尉后他意识到自己错误,让阿辽沙代自己向上尉道歉并做出补偿;感恩。儿时仆人格里戈里对自己关爱有加,德米特里一直把他当做精神上的父亲。医生幼时赠予他的一磅胡桃他也一直铭记在心。卡捷琳娜的三千卢布他一直想要及时归还。

同时,在他身上也存在恶的一面:性格冲动,不计后果。他多次在公告场合扬言杀死父亲,他殴打并侮辱上尉,他在修道院里对自己的父亲拳打脚踢;自私自利。在家庭中他一直与父亲争吵,只想要争取自己的权益而不顾大局;放荡、不负责任。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一度整日纸醉金迷,放纵情欲,甚至在有婚约的前提下追求情人。



(二)弑父原因

父子之间激烈的矛盾的冲突推动德米特里的弑父意愿越来越强烈,这种弑父意愿的形成有三点原因:

一、财产纠葛。当初母亲为父亲的浪漫气质所吸引而与其私奔,没想到父亲婚后花天酒地,为人也卑鄙下流,母亲难以忍受离开了这个家庭。母亲离开后,按法律程序德米特里会得到一份应有的财产,对于财产的数目德米特里不是很清楚。老卡拉马佐夫控制着这笔财产,不想如数给予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利用德米特里对账目的无知,在财产问题上欺骗他,平日虚伪地对他施以恩惠,到最后德米特里想要拿到这笔款项的时候,父亲却告诉他早已在平日的“恩惠”里用光用尽了,甚至还谎称赠予德米特里的钱财早已超过了应得,让他打下欠条归还。他认为父亲既没有做到为人丈夫的职责,更没有尽到为人父亲的职责,而今对这种贪婪与无赖的行为更加愤怒。

二、情人争夺。关于格鲁申卡,老卡拉马佐夫把她当成卡拉马佐夫式情欲的目标,充满了欲望与贪婪。德米特里则不同,他爱上格鲁申卡有以下原因:其一在于二人性格上的共同点。两人在生活上都有点放荡不羁,但对待爱情却非常坦诚真挚。两人都懂得知恩图报,如一磅胡桃与一棵葱的故事。两人都给予了对方更多精神自由,没有太大的精神压力,这与卡捷琳娜婚约的束缚形成鲜明对比;其二在于二人心灵上的契合。两人都遭受着灵魂的痛苦——德米特里一直在思考圣母理想与所多玛的罪恶,他担忧孩子的苦难。格鲁申卡因为不幸的遭遇对男性极端地愤恨,一根葱的故事表明她也在想灵魂得救问题;其三在于二人相知相爱的过程。格鲁申卡由最初的戏弄,到后来爱上德米特里,并愿意陪伴他去西伯利亚服苦役,这种无私的联合见证了二人相知相爱的过程。德米特里这种对格鲁申卡的爱纯洁高尚,他珍惜自己与格鲁申卡的爱情,他认为父亲就是自私下流的恶魔,这种无边的淫欲让他憎恨无比,这种不顾伦理与儿子争夺情人的举动让他难以忍受。

    三、尊严丧失。德米特里是个重情义、讲信用的人,他十分看重自己的尊严。在卡捷琳娜身上他失去了自我的尊严:卡捷琳娜在他曾经最无助的时候帮助了他,德米特里对其心存感激,他能感受到卡捷琳娜对自己的爱意,也想完成婚约与卡捷琳娜过上幸福生活,所以对自己私自挪用三千卢布悔不当初,却没有金钱归还,偏在此时父亲以三千卢布为诱饵刺激德米特里,在父亲那里他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尊严,被激怒的德米特里最终产生了弑父的意愿。




(三)信仰与救赎

当德米特里躲在黑暗的草丛里准备酝酿犯罪的时候,他听到了上帝的呼唤,开始摇摆不定。在击伤格里戈里后他突然明白自己行为的鲁莽与过失,决定放弃弑父这一可怕的行为。这场命案结束后,德米特里身上的信仰意识开始复苏,帮助他痛改前非,开始虔诚信仰上帝。

德米特里之所以能痛改前非并走上拯救自己的道路,在于他身上信仰意识的复苏。在实施犯罪前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上帝对自己良心的拷问。在审判的过程中,他开始明白自己犯下的罪过,愿意从心灵上接受上帝的洗涤,甘心为全人类背负起赎罪的十字架,由小我上升到了全人类。“德米特里注定要重新再生;他通过痛苦而被净化;刚刚开始准备接受痛苦的他在自身中感觉到一个‘新人’,于是准备在那里,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在矿井里,从地底下唱‘赞美上帝的歌’。”[1]正是这种信仰的力量帮助德米特里重生。

思想决定行为,是上帝与信仰带德米特里走向新生,“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有的思想都与人的命运、与世界的命运、与上帝的命运相关。思想决定命运。”[2]弑父这种意愿与思想的产生是可怕的,这种思想一经产生就会导致十分严重的后果,这种行为严重地破坏了人类社会的伦理关系,但德米特里在信仰的帮助下避免了在弑父上不可挽回的恶果。思想决定行为,是信仰使他认清了自己,给他指明了道路,让他重获新生,完成了救赎。


二、伊凡——精神上的弑父者

(一)极端思想

伊凡是老卡拉马佐夫的二儿子,他自幼聪颖,受教育程度较高,痴迷于纷繁复杂的哲学思想,形成了深邃复杂的世界观,也塑造了他的极端性格。

伊凡真挚的爱:伊凡是热爱生活的。他珍重春天萌芽的带着滋浆的嫩叶,珍重蔚蓝的天,珍重一些人。伊凡心中十分热爱自然,热爱生活;伊凡富有同情心,他非常爱孩子,同情受苦受难的人民。伊凡为阿辽沙列举了种种儿童受苦受难的例子:土耳其军官用刺刀玩弄妇女腹中婴儿、老爷用树条无情地打孩子、官宦人家的孩子遭遇了非人的虐待、将军用狗把男孩撕成碎片......伊凡对这些残忍行径表现出极端的忿恨,对受苦受难的孩子十分同情与怜悯;伊凡渴望和谐。“在宇宙的最后终局,在永恒的和谐到来的时刻,终将产生和出现某种极珍贵的东西,足以满足一切,补偿人们所犯的一切罪恶和所流的一切心血”(352),伊凡希望世界消除灾难,赢来一个最终和谐的状态。

同时,伊凡身上也存在着另一种极端性格:伊凡很自私,也很自我。他憎恨父亲,也不满德米特里,他知道这个家庭中的重重矛盾,只想自己一人远离家庭,而不顾整个家的安危。他只关注自我价值,认定自己对教会与世俗权利关系的看法,认定自己对上帝与信仰的见解;伊凡很叛逆,否定一切,甚至走向了极端。他始终不能接受上帝的世界,即使知道上帝是存在的,也完全不能接受。在伊凡心里上帝是存在的,但不合理,他无法接受这个不合理的世界,无法接受上帝建立起来的秩序。他试图建立起一个合理的世界,他创作出了“宗教大法官”,企图用自我的力量构建一个新的世界,代价却是牺牲全人类的自由,这种极端的反叛言论侵蚀了他的内心,使他形成了极端的性格



(二)精神弑父

伊凡由爱向恨、由憎恨走向精神弑父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最初,伊凡渴望爱,他的爱在现实中无法实现,让他开始怀疑,逐渐走向否定。伊凡本身是热爱生活的,也非常怜爱孩子,他渴望世界的和平安详、人民摆脱苦难、社会达到永恒的和谐、俄罗斯民族能拥有诚挚的信仰,可他生在卡拉马佐夫家庭中,在那个奔向自由的年代,他所接触到的是丑恶的父亲、混乱的家庭、肤浅的人民、对孩子残忍的杀戮、青年人乃至俄罗斯民族信仰的迷失,他心中所有的理想破灭了。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人们信仰上帝带来的是永恒的灾难?难道为了那份和谐要以牺牲孩子为代价?“所以我决不接受最高的和谐,这种和谐的价值还抵不上一个受苦孩子的眼泪”(366),伊凡只看到了苦难,这种爱的渴求与现实的残忍蒙蔽了他,他错误地用自己“欧几里德式”的思维给这个世界直接下了定义:上帝创造了世界,却没有创造出一个合理的世界。

正因此,这种质疑催生了他想要建立一个合理世界的强烈欲望,让他一步步走向极端。宗教大法官是其内心最真实的独白,伊凡设置了宗教大法官与上帝的对话,他想向世人证明你们所信仰的上帝无法带来奇迹,你们所崇拜的信仰只能让你们暴露于灾难之中,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里,有一位和上帝具有平等地位的大法官,他会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世界,为这个混乱的世界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分给全人类以面包,承担人民的苦难,会有一部分持有特权的“聪明人”担起全人类的受苦受难的职责,成为你们重新崇拜的对象,“总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就像我口中的老宗教法官那样,自己在沙漠中啃树根,发着疯劲,克制自己的肉体欲望,使自身成为自由和完美的人”(390),建立新的上帝,建立和谐完美的秩序,宗教大法官是伊凡极端幻想的产物,可他没有看到,虽然宗教大法官愿意以悲天悯人的慈承担全人类的苦难,但为建立起这个世界需要以牺牲人的自由意志为代价,需要把人类当做蝼蚁一样去分配使命,需要强迫人们产生新的信仰崇拜。剥夺人应有的自由与权力,去换取另一种所谓的幸福,在看似和谐的背后,俨然是另一场精神与肉体的“杀戮”。

最悖论的是,为建立这种秩序,那些有特权的“聪明人”可以为了所谓的崇高理想去牺牲一部分“蝼蚁”,伊凡把自己憎恨的父亲归入了这部分人中,伊凡对父亲的憎恶都埋在心里,他既讨厌父亲,也不满德米特里的鲁莽,在他所构建的和谐世界里,不允许像父亲这般的恶人存在,所以伊凡已经抛弃了传统的伦理价值观,走向了“一切都可以做”的极端思想,也没有在得知德米特里与斯麦尔佳科夫有弑父动机后有所行动,在精神世界中早已默许了弑父的发生,因此他也没有在得知德米特里、斯麦尔佳科夫有弑父动机后有所行动,伊凡的这种精神弑父理论与行为是严重的反叛,为这场弑父悲剧埋下了祸根.


(三)个人主义的破产

伊凡的理论与思想令人畏惧,其完备缜密的思想体系、难以反驳的雄辩主义令人震惊,故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此对精神弑父的分析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超越了以往局限于伦理困境与自我思考的弑父主题。一个个体,纵使多么强大,也难以去抵抗强大的社会体系与伦理道德,更不要妄想用自我的精神世界否定上帝与信仰。

当伊凡的理论被贯彻从而发生弑父这样的可怕事情时,当伊凡意识到弑父带给他良心与道德的谴责时,当伊凡验证了自己构建的大法官与上帝较量过程中的溃败时,他意识到了这种无限自由的狂妄。伊凡最后发了疯,这宣告了他个人极端主义理论的破产。

在俄罗斯大地上,在世界各个角落,上帝以及他的信仰早已生根,并“结出了许多麦子”,“如果有谁把基督的行为和道德学说看成是不完美的,那就请他至少说明一下,他们必须怎么形成完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断定,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迄今为止都未曾有过这样的证明,也没有任何人能在道德行为上超过或哪怕达到基督的水平。”[3]伊凡走向了自我的上帝,走向自我世界的极端只会否定现世的一切包括伦理人常,发生弑父这样的事情似乎也找到了合理的理论依据,殊不知早已陷入极端的深渊,这种精神弑父更加令人畏惧。


三、斯麦尔佳科夫——行动上的弑父者 

(一)病态性格

根据传闻,斯麦尔佳科夫是老卡拉马佐夫与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疯女人所生的私生子,虽然也是卡拉马佐夫家的一份子,但由于私生子的身份,他既不能像其他三兄弟一样有正当的身份,也不能从卡拉马佐夫的财产里分得半杯羹,甚至还要低声下气地面对主人们的吆五喝六,但他也向往着充满阳光的温暖生活,向往着有朝一日去法国,可这种愿望只能是空中楼阁,在这个家庭里他受尽了欺辱。

斯麦尔佳科夫的性格是病态的:残忍。他让伊留莎在面包里藏针头,狗狗吃到后呻吟至死,这种行为十分冷酷残忍,没有一点同情心;自私自利。在卡拉马佐夫家庭中,他不关心这个家庭,只关注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所遭受到的屈辱,只想着有朝一日能远离这个家庭;忘恩负义,没有感恩之心。老卡拉马佐夫虽然卑鄙下流,还是收养了斯麦尔佳科夫。格里戈里虽然态度粗暴,还是对其关爱有加,而在斯麦尔佳科夫心里只有无尽的恨,对他们的恩情置若罔闻;极端的思想与行为。他认定老卡拉马佐夫是最大的罪人,他什么都不信,否定一切,一步步将自己的弑父动机付诸行动,他的思想与行动没有畏惧,没有底线,这种病态性格与极端的恨葬送了他。



(二)弑父原因

关于斯麦尔佳科夫为何选择弑父的原因,有以下三点:

一、对自我存在的不认定。私生子的身份一直让他难以启齿,不仅是来自格里戈里与家庭、外界的蔑视,更多是来自于对自己身份的极其不认同,在其成长的历程中他一直被周围的朋友所鄙夷,家庭内他没有地位,作为一个仆人任人使唤。在社会大众眼里,他为舆论所唾弃,是别人取笑和玩弄的对象,所以斯麦尔佳科夫一直对自己身份有强烈的不认同感,所以他才愿意在娘胎里就死掉。这种自我与外界的不认可他认为都源于老卡拉马佐夫,这种否定上升到生命存在的高度上,使得在弑父问题上他从没有表现出害怕过,因为在他的心里充满了对生命存在的不认可,这是自我丧失生命价值思想的蔓延。

二、对卡拉马佐夫家庭的痛恨。他痛恨老卡拉马佐夫,认为他是欲望的恶魔,没有存活的价值;他嫉妒米卡,认为他行为浪荡大家却乐意与他交往,而他只是一个厨子、仆人,连受侮辱去提出决斗的权利都没有;他赞同又嫉妒伊凡非凡的思想,一直与他亲近就是为了为这场罪案找一个理论上的主谋;他憎恨这个家庭,卡拉马佐夫的卑鄙与下流一直为他所忿恨。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他一直等待时机,最终抓住德米特里与父亲的冲突,实施了弑父这一可怕的行为。

三、伊凡理论的误导与教唆。斯麦尔佳科夫深受伊凡“什么都可以做”的误导,在伊凡身上他找到了自己实施犯罪行为的理论支撑,或许可以说是借伊凡的理论来为自己编织犯罪的缘由。在伊凡极端否定的自我世界里,斯麦尔佳科夫转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否定主义者,没有道德,没有上帝,没有约束与管教,只有为所欲为的狂妄,他毫无犹豫地杀死了老卡拉马佐夫,完成了行动上的弑父,成了最大的罪人。



(三)弑父与惩罚

弑父站在任何角度看都是令人发指的,斯麦尔佳科夫这个实际的弑父者必须背负起赎罪的字架。无论站在道德伦理还是宗教信仰上,麦斯尔佳科夫必须接受惩罚。斯麦尔佳科夫是个没有信仰的人,伊凡陷于理论无法自拔,他却把这理论拿过来当做自己的武器去实施了弑父的行动,当理论变为行动的先导,当个人自由主义走向极端,就会发生类似弑父般可怕的事情。“人走向‘自由’的道路始于绝对的个人主义,始于隔绝自己,始于反抗外在的世界秩序。”[4]而这里所说的“自由”是在信仰与上帝的指引下、在历经苦难的考验后所具备的大我,而不是绝对的个人自由主义。

“理论偏见与心灵初始的道德动机之间的内在分离,会导致良心的败坏与蜕化变质。”[5]人不应该被自己的理论所误导,甚至毫不考虑后果般地去做出疯狂的举动,结果只能是接受惩罚。人也要有所敬畏,遵循社会伦理道德,肯定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人要学会听从上帝,而不是一味渎神。斯麦尔佳科夫最后选择了自杀,这是他个人自由主义思想的破产,弑父是反伦理、反道德的,也是对上帝的不尊重。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明确告诉读者他自杀的原因,但即使没有死亡也必定遭受更严重的惩罚,无论是法律上或是心理道德上的。


四、阿辽沙与信仰

阿辽沙是老卡拉马佐夫的小儿子,是本作品中塑造的最完美的人物形象,他单纯善良,虔诚地信仰上帝,跟着佐西马长老潜心在修道院里修行,以真善美的准则看待世界,本着包容与爱的态度对待这个残缺不全的家庭。

阿辽沙对待父亲不像哥哥们一样只有仇恨,他接受了上帝的指引与洗礼,把所有的愤怒、激动等情绪都无声无息地化解在自己的心里,对父亲的作为从来没有批评的倾向,反而总是本着尊敬的态度,连老卡拉马佐夫见到他都会无比怜爱。阿辽沙身上带着基督的影子,是爱让他远离恨。

阿辽沙对父亲的爱与哥哥们的恨在弑父问题上反差如此明显,主要原因有两点:

一、虔诚的信仰。阿辽沙从小就接受修道院的熏陶和长老以身作则式的教育,心中充满了对上帝虔诚的敬仰,这份信仰让他冷静、克制,让他学会用爱而不是用恨来对待这个世界,让他学会包容、忍耐而不是冲动、为所欲为。这份爱让他在这场弑父过程里不但没有与哥哥们同流合污,还极力试图去阻止悲剧的发生。在与德米特里的交谈中,他预测到了哥哥可能会有弑父的动机并想努力阻止。在与伊凡交流中,他也曾被伊凡的理论误导过,甚至喊出“枪毙”这般违反信仰宽容的话,但阿辽沙对信仰此虔诚,在短暂的迷茫后立即又坚定了自己的信仰。阿辽沙的思想与行为影响到了德米特里,让他迷途知返。

二、积极接受苦难的入世生活方式。“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反面证明,假如没有苦难作为考验,人类的信本着仰不过是在利用上帝而不是信仰上帝。试想,我一有苦难,祈告上帝,上帝就给我快乐而不是苦难,这样一来,我还是在信仰上帝吗?我只不过在利用上帝好使自己快乐罢了。所以,为了真自由和真信仰,苦难的考验是必须的。”[6]阿辽沙正是如此,为了信仰愿意接受苦难的洗礼,他接受佐西马长老的建议,积极入世,去尘世中接受苦难,升华身心。在弑父问题上这与伊凡形成了鲜明对比,伊凡因苦难否定世界,否定弑父的反伦理性,而阿辽沙认为冲突矛盾为人之常情,他尊重父亲,想要化解家庭矛盾,阿廖沙因为现实的苦难而爱这个世界,他领悟到了真正的信仰,所以阿辽沙从未在“弑父”这个问题上做出过不合理的举动。

一个心中有上帝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本着宽容与爱的态度面对生活,他会少几分冲动,少几分不理性,少几分欲望,少几分否定。阿辽沙这种思想与性格在“弑父”问题上起到过缓和的作用,他身上这种信仰的力量感染了德米特里,让德米特里在自我救赎的路上勇敢地背起了十字架。阿辽沙是现实社会里传统伦理观、价值观与宗教信仰的调和者,他既遵循传统伦理道德尊敬自己的父亲,又不愿同流合污,心中虔诚地信仰着上帝。阿辽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塑造的一个虔诚者,坚信唯有爱与信仰能改变人,改变这个世界。

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弑父为主题,以信仰贯穿全文,通过一个家庭的悲剧来思考个体自由与伦理道德的之间的平衡问题,通过兄弟间鲜明的对比反映出信仰对人的教导作用。当时俄罗斯社会正处于思想解放时期,人们在得到个性解放的同时,也感受到自由的力量。个体自由的过度膨胀就演变成伊凡唯我理论,人们抛弃了上帝的教导,对伦理道德置若罔闻,这场弑父悲剧是当时社会伦理秩序混乱的反映。弑父这种可怕的行为站在伦理关系的角度是必须否定的,而比这种行为更可怕的是支撑弑父者的理论与思想。“什么都可以做”导致了弑父的发生,听从上帝的指引使德米特里完成了救赎,虔诚地追随上帝让阿辽沙永远活在爱里,这就是信仰对人的教化作用。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位很难读懂的作家,信仰的问题也困惑了他一生,“贯穿每个部分的主要问题——就是我一生都在有意和无意地为之痛苦的那个问题——上帝的存在。”[7]但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很肯定地告诉我们:“基督以肉身降。临尘世以及他的再临是人类伦理道德存在的根本。”[8]正是上帝为我们社会的伦理道德提供了依据。信仰对一个人的思想具有净化与指引作用,思想决定行动。社会里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信仰与上帝来作为支撑起我们前进的精神动力,上帝在自律的道路上给我们指明方向,不是为所欲为的自由,也不是自我肯定的“信仰”,而是像阿辽沙一样,在上帝的怀抱里接受苦难的洗礼,用信仰点亮人生,用爱来包容世界。


注解【Notes】

①[俄]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耿济之译,人民文学出版1981年版,第152页。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俄]罗赞诺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法官”》,张百春译,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54页。

[2][俄]尼·别尔嘉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耿海英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

[3][俄]尼·别尔嘉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耿海英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8页。

[4][俄]尼·别尔嘉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耿海英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8页。

[5][德]赖因哈德·劳特:《陀思妥耶夫斯基哲学——系统论述》,沈真译,东方出版社1997年版,第164页。

[6]齐宏伟:《丰富的筵席》,团结出版社2015年版,第235页。

[7][俄]罗赞诺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法官”》,张百春译,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5页。

[8]赵桂莲:《漂泊的灵魂——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俄罗斯传统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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