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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追溯一下最近大火的东北话发展史
2024-10-31 19:33

最近一直在追冬奥会,听到运动员们说东北话真的老亲切了,特别是这几天“gelu”这个词出圈,让东北方言狠狠地刷了一波存在感。

深度追溯一下最近大火的东北话发展史

我本人也是东北人,所以对东北话自然不陌生。就算在外面打拼再久,只要一回家身处东北话大环境下,立马就能把大碴子味的方言说出来。东北话不仅极具喜剧成分,还具有极强的渗透、同化能力,甚至有“如果你有东北室友,就不可能不会东北话”的俗语。东汉应劭《风俗通议序》:“传曰: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那么,同样是语音、词汇和普通话差异显著的方言,为什么东北话具有这么强的感染力呢?

东北,地理上划分为黑龙江省、吉林省、辽宁省及内蒙古自治区东部。这里世代居住着满、蒙、赫哲、鄂温克、朝鲜、鄂伦春、锡伯、达斡尔等游猎民族。与其他方言不同,东北话是近代才逐渐形成的方言,并非以某一少数民族语言为基础,而是各种文化、方言的融合产物。


来自影视剧中的东北话

在东北广阔的土地上聚居着众多民族,早至夏商周时期,就有文献记载东北地区的民族及其社会发展情况了。《山海经·海外西经》就记载了肃慎系民族:“肃慎之国在白民北,有树曰洛棠,圣人代立,于此取衣”。

据杨雄著《輏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将当时的汉语划分为十二方言区,东北方言当时划归“燕代方言区”。燕早在周武王灭殷商之前就起源于东北,号“东夷”。《史记·五帝本纪》载:“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幽陵,以变北狄;放獾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

商末周初,武王封箕子于朝鲜时,箕子率殷遗民5000人进入辽西地区,后来又由此东迁朝鲜半岛的大同江流域,这是见于史书记载的商周之际进入东北地区规模最大的一支中原移民,也应该是最早到达东北的以汉族为多数的移民。

姜维公的 《中国东北民族史》载:“张博泉根据东北地区发现的铜器考证,在商周之际进入东北地区的中原移民远不止箕子所率的一支,至少还有鱼氏、荷氏、舟氏、车氏、尹氏、鬲氏、史氏、姜氏、蔡氏等族群,这些族群多是由山东迁入今辽西地区。这些族群的迁入,无疑对东北南部地区的开发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且为后代燕国统治东北南部地区打下了基础,也为东北南部地区成为汉族的发源地之一奠定了基础。”

西周至春秋时期,随着燕国势力向东北的扩张,特别是在齐桓公北伐、帮助燕国打败对抗燕国的山戎诸族以后,古燕人和山东半岛的齐人也开始大量迁入东北南部地区。更重要的事件发生在燕国灭亡前夕,出现了一次中原移民进入东北的高峰。公元前227年,燕军在易水之战中被秦军击败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这次迁入辽东的人口约有4万人。这是东北汉族人口发展史上的大事,有力地改变了东北地区的民族结构,也为秦汉时代东北南部地区的进一步开发奠定了基础。

从东夷到渤海国,是东北方言的第一个历史分期。713年,唐玄宗册封大祚荣为“渤海郡王”,始以“渤海”为号。762年,唐朝诏令将渤海升格为国。渤海国建立后,原靺鞨七部中除黑水靺鞨以外的其他六部,与高丽人、汉人融合,形成了渤海人。随着人口的流动和民族文化的碰撞,逐渐吸收融合形成新的方言。只不过在唐前的东北地区汉语并不具有优势特征,这一时期只能算是东北方言形成的准备阶段。

公元936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反唐,向契丹求援,契丹出兵扶植其建立后晋,辽太宗与自立为后晋皇帝的石敬瑭约为父子。天福三年(938年),石敬瑭按照契丹的要求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如此,使得辽国的疆域扩展到长城沿线,其后中原数个朝代都没能完全收复这一地区,燕云十六州归辽,使中原的北宋王朝受到二百余年的威胁。燕云十六州归辽,使华北与东北连成一片。这一时期的东北、华北,已经是汉族人占这一地区居民中的多数了,由于汉族和其他民族杂居相处,汉族人又占多数,幽燕话便成为互相交流的族际语言。


库伦辽墓壁画《出行图局部—仪仗图》

北宋许亢宗奉勅使金,行程的第33程,到了黄龙府(今吉林省长春市农安县)东60里的托撤孛堇寨。其《宣和乙巳奉使行程录》记载:“府为契丹东寨。当契丹强盛时,虏获异国人,则迁徙杂处于此。南有渤海,北有铁离、吐浑,东南有高丽、靺鞨,东有女真、室韦,东北有乌舍,西北有契丹、回纥、党项,西南有奚,故此地杂诸国风俗。凡聚会处,诸国人语言不能相通晓,则各为汉语证,方能辨之。是知中国被服先王之礼仪,而夷狄亦以华言为证也。”这段实录说明了远离中原的东北中部地区仍是多民族杂处,语言交流不能用任何少数民族语言,只能用人口占多数的汉语,这里所说的华言,就应该是幽燕话。幽燕话在此范围内通行开来,其用途之广泛,甚至成为当时不同民族语之间的媒介。

契丹、渤海、女真等民族在学习幽燕话时,不可能不对其进行改造,这种语言的接触,促成了幽燕话的演变,以幽燕话为基础而有所变化的语言,就应该算是东北方言第一次的形成基础。

金代汉人在东北的地理分布,已较辽代有了很大的不同。辽代汉人基本在辽宁中部、西部,内蒙古东南部及吉林西部,金代则在此基础上向东北扩展到黑龙江省松花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到了金时,东北人口中,汉族人口仍占一半以上。金初期有 “实内”政策,就是把大批汉族人迁徙至东北,再把东北的“猛安谋克”大量调往中原以加强统治。两民族之间居住地的大换防,不可避免地促进了民族之间的大融合,这种融合在推动东北地区社会经济发展和民族文化广泛交流的同时,一定为汉语在东北地区的传播、使用做出了贡献。

1122年尽迁燕京人口到金上京,1127 年迁汴京数万熟练使用北宋官话的 “高端人口”到金上京,从而使阿城、哈尔滨、依兰等地的方言呈现出与北京官话特点接近的状态。东北方言借此方言交融之力得以发展是顺理成章的,冀鲁官话以及中原官话在东北部分地域顺利登场,东北话得到了第二次升华。

明朝一代,东北的辽东地区一直隶属于山东行省,民政、司法都接受山东行省管理。山东的胶东半岛居民大批往来或定居辽东,使用同一方言的人口数量较多,形成集居地,才会有语言的交流和频繁使用,这才有胶辽官话进入东北并有所变化和发展。所以说,明代山东人 “泛海北上”给东北带来“胶辽官话”,东北方言得到第三次的发展。


1909年,美国地质学家张伯林拍摄的满洲奉天街头

公元1600年间,努尔哈赤为战争需要,联系各部族逐渐建立了八旗制度,随着女真力量的壮大,努尔哈赤于公元1616年建立后金政权。皇太极即位后,定族名为“满洲”,后简称为满族。满族创建了自己的文字、礼节和信仰。随清军入关后,极大地促进了汉满两族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满族文化对东北方言及东北文化影响深远,体现在方言、生活方式、饮食习惯等方方面面。

按史籍所载,当时不仅东北汉族人使用东北方言,东北许多少数民族也使用东北方言。顺治“从龙入关”后,东北方言进入了北京内城,北京官话与东北方言由此发生了融合。

清朝时期,以北京话为基础规范出一种宫廷用的语言,并命名为“官话”,要求全国参见皇帝的官员都会讲这种话。为使之切实可行,还编写了《官音正解》、《正音撮要》、《正音咀华》等书籍。官话的流行,也使满语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如清史小说里面的满语词汇很多都不用了。

官话的设立与流行,也为推广全国使用的普通话打下了历史基础。随着教育普及和普通话的推广,一些旧词语已经越来越少了,使用面也越来越小了,地方的特色正在逐渐消逝。现代汉语里的满语词汇消失了很多,但有些生命力比较顽强的满语词汇却留下来,不单成为东北话和北京话,而且是现代汉语里的标准词汇,如“耷拉”一词就是满语词汇。普通话里还有好多词汇是源于满语的,只是我们平时没有意识到。如:普通话里的“马马虎虎”来自满语“lalahuhu”。“磨蹭”来自满语的“moji或moduo”。汉语里的“巴不得”也是来自满语,只不过稍微变化一下。汉语里的央告、央求里的央也是满语,历史上多用乞求或请求,央来自满语里的“yangge”。“这人办事干净,利索,麻利”中的“利索”和“麻利”来自满语中的“lali”。

而前两天被出圈最多的“gelu”也叫“gesai”,如果说“那个人脾气可真是个色,不好打交道”,这里的个色也是来自满语,意思是特殊。“这人说话怎麽这麽罗嗦”里的罗嗦也是来自满语,与shaodao或絮叨一样。“别扭”来自满语的“ganiu”,“点头哈腰”中这个哈字也来自满语,满语里管拍马屁、献媚叫做“hadaba”。有的没有进到普通话的范围内,却是北京人常用的词汇。比如说食物变质后的气味在北京叫做“hala味儿”。


至1667年,政府颁布《辽东招民开垦条例》,“招至百者,文授知县,武授守备”,23年间,移民至东北者剧增,因地利大辟,众多移民选择在此繁息。鸦片战争后,清政府实力遭受严重削弱,加之黄河下游连年遭灾,破产农民不顾禁令,闯入关东,至新中国前夕人数已高达4000万人。

众多“闯关东”移民者带来了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方式,经过长时期的融合,最终形成了当今的东北方言和文化。于是在后期的在东北方言中,随处可见其他地区方言的影子:撒丫子———北京方言,意为“放开脚步跑”;开瓢儿———北京方言,指人和动物的头部受到重创;背兴———北京方言,意为“倒霉、背时”;地窖子———北京方言,意为“一种半地下的简陋房屋”;客(qiě)———山东方言,意为“客人”。另外,还有一些外地俗语在引进东北时也进行了一番“改造”。如“矮子里选将军”变成“矮子里拔大个”;“鲁班门前玩锛”变成“关老爷门前耍大刀”。


20世纪20年代初到大连务工的人群

当然,东北所处的地点比较特殊,方言里也少不了来自国外比如俄国和日本的影响。随着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亚历山大三世时中东铁路的建设和营运开始,铁路为沿线地区的经济带来了繁荣和发展的机会,特别是作为中东铁路管理局所在地的哈尔滨无疑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银行、百货商店、工厂、学校等经济、文化设施也相继出现在哈尔滨。当时,无论中东铁路的华工,还是当地的普通百姓都能说几句俄国话,渐渐地一些音译俄语说法便渗入了哈尔滨人的口语及官话中,其中不少沿用至今。

这与极具侵略性的日伪政权时期的强制语言移植有所不同。由于大量俄国侨民与中国人日常交流的需要,再加上20世纪40、50年代的进一步交流,使得流传下来的口语范围相对广泛起来。20世纪80年代后期及中俄边贸兴起又为其注入了新的活力。比如,蹲笆篱子指蹲监狱, 哈尔滨人现在还经常把被拘留或进监狱叫做蹲笆篱子,就是俄语的警察局发音;来自俄语的布拉吉指的是连衣裙,部分语言现在也还在一些哈尔滨人中间使用,俄语对东北方言的影响 由北向南逐渐减弱。

明治维新以来,日本人在学习欧美近代文明的过程中,日本人翻译了大量的有关西方科技、人文和社会等领域的著作,并利用汉字创造了大量的新词。但到了20世纪初,大量的中国留学生东渡日本,通过日本间接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术,同时他们把那些从日本引进的有关西方文化的术语以及日本自创的反映日本本土文化的新词引入中国。

这一时期引入的日本语外来语,给人以阳春白雪的感觉,这些源于日本语的外来语首先注入主流的通用语言,然后由通用语言流向东北方言。 流向东北方言的日本外来语语义与通用语言的语义无大区别,只是语音上各地存在变异。 这些源于日本的外来语人们直觉上感觉就是汉语。

这种影响到了日本殖民时期,达到了另一种程度。由于日本在中国东北实行奴化教育、强迫国人说日本语,这时传入中国东北方言中的日本语以日本语的 音译假名为主。如他他密是说铺在床板上的草垫子,打八扣指的是烟,打八刀是离婚,“婆婆丁”指蒲公英。

伪满时期,日本帝国主义对朝鲜的殖民统治以及民国政府在东北地区的垦荒政策为朝鲜移民进入东北提供了契机。朝鲜民众移入东北地区促进两国语言的接触,朝鲜语也渗透到东北方言中。不过相比来说,朝鲜语在东北方言的遗留比日语和俄语少。


伪满时期雪后的东北地区乡村农舍(1938年)

作为跨文化交际背景下衍生的语言,东北话具有极强的通俗化、流行化元素。辽阔的大东北,历史上汉族移民或被迫到达,或熙熙攘攘前来,或闯关越卡蜂拥而至,千百年来不曾止歇,东北汉族人与当地少数民族密切接触,共同创造了东北方言。东北方言的形成过程不会一蹴而就,一定是在较长的历史时期内分不同层次形成的。东北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东北地区各民族文化融合的复合文化并深受东北亚国家特别是俄、日、韩等国的影响。语言是人类生活的方式和存在的方式,同时也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要想全面了解东北文化必须了解东北语言。东北方言的构建有其历史成因和认知动因。东北话以口语为主,在特殊的历史地理环境中孕育了独特的词汇和发音方式,加上东北人豪爽、乐观的性格,将其演绎出生动、简洁、幽默、亲切等特点。

今天我们讲东北话,可能在各地方还是有差异,但东北方言较其他地区方言更接近现代普通话,较其他地区方言更容易被人理解,这是东北方言可以在近几年来可以在全国广泛流传的必然条件之一。然而东北话却面临了另一种处境,随着以东北方言为体裁的文艺作品的走红,在东北方言的传播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消极的影响。有些人甚至认为东北方言粗俗落后,部分观众可能会因此产生刻板印象,从而产生口音歧视。

不得不说,现今以东北方言为体裁的艺术作品形式较为单一,多为影视作品及小品、民间曲艺二人转等,这些作品为娱乐大众,有些内容避免不了会很浅显,且存在一些粗俗落后、封建迷信的内容。在传播过程中这些“糟粕”对东北方言的影响,无疑是消极的。因此,希望这次的冬奥会开头,能使东北方言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

参考资料:《历史事件与东北方言的形成及其层次问题》邹德文;《从多元文化看东北方言的形成与发展》董苗苗,李光杰;《东北文化的肌肤——从历史及认知角度看东北方言》廖正刚,孟瑾;《语料库之东北方言的历史与文化成因》李秀文;《东北方言的历史渊源及社会文化影响》符艺凡 邢英灵 李青娥 施梦扬;《浅析满语对东北方言与普通话的影响》曹莉萍;《东北话探究》王梓瑞;《东北话打哪来?》吕赫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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