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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啊啊！”

《道诡异仙》是一部“修仙+克苏鲁”的类型融合小说，尚未高考的李火旺则是个精神病。他被悬在现实与道诡两个世界之间，一动一静、一言一行，都与两边同时发生交互：女友喂的巧克力会变成敌人灌在嘴里的钉子；取暖的小火堆能酿成惨绝人寰的大祸；而上一秒登上的哨塔会在下一秒变成苍茫大海上的甲板……时空、事件、处境，无一不割裂，无一不错乱。绝望中，李火旺嘶吼出了这句话。一个“妈”字，将他的无助与慌乱剖得淋漓尽致。

如果疯的只是高中生李火旺也就罢了。道诡世界的火子哥也是“精神病”。他拥有特殊身份——心素。心素是一群真假不分的人，内心充满迷惘，却拥有“认为什么是真的、什么就是真的”的“修真”能力。此时，所谓“现实世界”的真实性也变得可疑了：万一现实只是心素的脑补，而道诡世界才是真的呢？或者两边都是假的呢？或者两边都是真的呢？

真是令李火旺摸不着头脑。

如果只是李火旺分不清——不管是哪个李火旺都行——也就罢了。这本小说的强悍之处在于，读者也分不清。因为狐尾会对着读者的认知“贴脸开大”。用最简单的文字，表达最惊心动魄的错乱：“李火旺把头往脖子上一安，跑了出去”；“龙脉”就是历任天子头脚相连而成的、物理意义上的“龙脉”；而在某个仿佛是AI绘制的闹市场面中，李火旺吞下一些混沌的色块，也“感到了温暖”……狐尾可能真的是个天才，他钻进了承载着意义的各种文字、图画，乃至仪式、风俗的物质性，通过具体可感的形象，动摇了约定俗成的意义和表意方式，开凿了肉体的通道。并在无法同一化的各种感官体验中，完成了一个悖论性的任务：精准地传达混沌。

于是，读者也深度共情了李火旺，被迫视其所见、听其所闻，纷纷理解了他的精神病，也悲悯了他的痛苦。意识到从两个世界的裂缝中艰难挤出来、浑身是血地宣布自己存在的李火旺，或许正是这芸芸众生中不曾存在之人，反倒更接近“诡”了。但正是这“诡”，又在故事中留下了不可消弭的印记。幽明殊途，人鬼实有，真真假假，又有何碍——真心仍在这里，故事仍在这里。

这就是李火旺所修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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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线电波穿越遥远的时空，将2019年的高三生白杨与末世的幸存者半夏联系起来。借由这一羁绊，二人展开了一场拯救世界的行动。

半夏活在末世，但这末世并非不毛之地。野草从公路裂缝中滋长，鹿群在高楼大厦外嬉戏，大自然生机勃勃地侵占了钢筋水泥的废墟。半夏游荡其间，矫健挺拔，元气淋漓。在文明社会消亡后，“最后的人类”恣意绽放出青春活力。

白杨生在人潮熙攘的南京，身体孱弱，熟悉文明的烟火气而缺乏蛮荒的生命力。认识半夏后，白杨开始恐惧，恐惧那灭世危机是否早已悄然到来、败坏自己珍视的平凡生活。于是，他把整件事告诉给父亲及其两个挚友。三个中年人验证属实后上报国家，获准成立救援指挥部，调动国家力量援救未来。

叙事重心偏转，白杨的人物形象渐趋黯淡。父辈三人的戏份越来越多，作者常常一面刻画他们的“秃顶”、“啤酒肚”等身体特征，一面让他们做出种种激情壮举。父辈三人成为“老男孩”式形象，以中年之躯重燃青春热血。

然而他们的努力事与愿违，反让半夏的处境一再恶化乃至死亡，这恰好对应白杨的日渐黯淡，二人实为一体两面。按小说设定，世界末日发生于2024年，正是2019年高三生白杨大学毕业之时。至此，隐喻串联起来。从天而降的灾难即为青春终结。白杨与父辈的焦点偏转，暗合一个学生走入社会的过程。白杨已成昨日，父辈才是如今。远隔在时光之外、文明尽头的半夏，是封冻结晶的青春，是真挚纯粹的少年心，是白杨的澄澈回响。她无法被成人社会容纳，只能在一个无社会的末日中存活。一旦“老男孩”们试图吸取过往的激情，也就破坏了那份封存的美好。

成长本应名实结合，兼具身体与心灵的成熟。反观故事，“老男孩”是身体成熟、内心“中二”的中年男人，指向一种形式空转而实质缺乏的状态，如此“成长”自然沦为灾难。或许是时候去想象新的成长了，让白杨与半夏能如其所是地生活、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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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络文学语境下，“文青”是一个好坏参半的词，既能用以批判矫情造作的叙事姿态，又同时可以指代某些不落俗套的优秀小说。和人们预想的不同，成熟的“文青文”也会是爽文，并且爽得更加精巧、坚决和落落大方。《赤心巡天》走的正是这么一条“文青”爽文的道路，甚至比前辈作品执行得更加果决：情何以甚从一开始就不讳于拥抱爽感，从而跳出了自怨自艾的藩篱。小说以姜望诛杀方鹏举开篇，敞明地告诉读者，这将会是一部关于逆袭和复仇的爽文。

不过，在男频网文中有太多类似的剧情，使这一陈旧情节焕发新姿的精髓就在于为基础性爽感的架设寻求一个支点，使其鲜活可感，也经得起推敲——这是“文青”作者们不约而同的文学探索。具体到《赤心巡天》，其支点即是第四章里和盘托出的“赤心”。何谓赤心？对于姜望而言，赤心是一种果决勇毅、明心见性的行为模式：我知我意欲何为，便放吾心猿，乘兴而去。当然，这种自由当以道义和悲悯为边界，赤心必起之于正义本身。除了密集的情节铺陈外，情何以甚对赤心最高妙的修辞就在于使之与小说逆袭复仇的主线相互缠绕，由枫城覆灭蔓延开来的紧迫感时刻促使着一颗赤心更加凝练纯粹。

但既然是修辞，就绝非牢不可破。姜望的赤心与复仇互释共通，而当这条主线结束，主人公注定要从个人情仇转向国族大义，如太阳至公般巡游周天时，作为个体意志的赤心便不再那么完备无暇。《皆成今日我》卷之后，读者对赤心概念的争论愈发激烈。这重矛盾实际要归于“文青”气质与爽感的两难。不够爽利的“文青文”若想将其思考传达给读者，则必然要依托于某种修辞，使读者的爽感与之息息相关。但当这种爽感衍生到极致，便无法再遮掩其利己的本相，读者终会发现，爽感所凭附的支点可能是虚假的，那么小说先前最令人神往之处，则可能变成阻滞阅读的最大“毒”点。

然而，这种固有的缺陷又何尝不是“文青文”的迷人之处？好文引人沉迷也引人思索，作者的任务在于引人入胜，而大可以将争辩论说的空间留给读者。何况，绝对的正义本就没有实体，需要我们以各自的切身经验去比照和体悟。就此意义而言，《赤心巡天》仍不失为一部真诚而切题的仙侠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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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北宋”的“小说指南”，精品颇多，已难出新。《北宋穿越指南》最大的新意，是父子“双穿”设定。朱铭、朱国祥父子穿越到了靖康之变前15年的陕西汉中地区，积蓄力量，最终扭转历史走向。网络历史小说罕有采用主角“双穿”设定的。妻子病故，朱国祥把儿子辛苦拉扯大，其使命就是守护儿子，安稳度日。刚穿越到北宋时，他和儿子曾就未来的道路展开过争论。儿子想改变历史走向，朱国祥则想独善其身。最终朱国祥还是听了儿子的意见，陪他一起“造反”。

相较于其他历史穿越小说，朱铭父子“造反”的过程无惊无险，更像是玩了一款叫做“穿越到北宋”的亲子游戏。该作的亮点在于舒缓的节奏和明快的风格。“舒缓”是“种田文”成功的秘诀。明快，表面看是一种叙述风格，内在是一种想象历史的新方式。确切地说，这是一种带着“少年意气”的历史想象方式。《北宋穿越指南》中少有权谋争斗书写，主角只管履行穿越者的使命，创造一个新世界。

许多人相信，现实这个大酱缸会将一切意气风发的少年染为“油腻中年”——这令人绝望，但擅长制造奇迹的文学，恰恰诞生于绝望之时。如果“少年意气”由“中年智慧”来守护，共同制造一个爽快利落的“历史童话”呢？在这个意义上，“穿越到北宋”的游戏通关指南，不是现代知识之类的“金手指”，而是最朴素却也最难的“父子同心”。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在一般的“宋穿文”里，“金”是“靖康耻”的祸首。但在《北宋穿越指南》中，直捣黄龙的伟业只是“支线任务”。“断金”的意义更复杂，它指向穿越时空的守护，指向时间最深处的陪伴。一寸光阴一寸金，“金”的尽头是死亡。在这个意义上，《北宋穿越指南》揭示了历史穿越小说的潜能——以或然性的历史叙事来消除人们对必然性的死亡的恐惧。在一个名为历史的游戏里，人们以爱、想象力和知识，去抵御光阴一寸一寸的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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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讲的是一人一猫的二十年。人是下山道士，猫是三花娘娘，二十年在天地中漫游、歌唱、漂泊，一路也观景、听书、历世、结友、降妖、诛神。

这部有“聊斋风”“烟火气”的古典仙侠“公路文”，被作者放在了起点中文网的“轻小说”频道。的确，《我本无意成仙》不符合主流修仙小说读者的阅读期待，道士宋游不但无意成仙、从不升级，还对整个世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浑身上下都和小说的情节、文字一样透着清冷。不过，作品的气质虽清冷，但质地并不轻巧，是似轻而实重，归入此类是因其独特之处难以被现有的分类体系收纳。“轻小说”“聊斋风”“烟火气”，可以为它贴上的标签有很多，但核心的应当还是“公路文”，更准确地说是“游记体”。

作为“95后”的金色茉莉花，更关心的是从成功转变为成长。成长的起点是一种相对自足且看似不需外求的生活，于宋游，就是山居、也是宅居的隐修生活。对穿越者宋游来说，他对此方天地有一种远超原住民的疏离，本没有探索和改变世界的意愿和动力，由于观中惯例和师父之命，才在二十岁下山，并有了一段二十年的历世之旅。由此呈现了《我本无意成仙》的青春形象和成长历程：自足自立却也自我封闭的青年如何与他人、与世界建立真正的联系，找到并完成自己的使命，从而摆脱人生的冷气和虚无。这在现代中国是崭新的古典仙侠“公路文”，却暗自打通了中国古人游侠与游仙的壮游传统。

在这场漫游中，最受读者喜爱也最具文化症候的人/妖物，是刚下山就金风玉露一相逢，从此陪伴宋游游历天下的猫儿神：三花娘娘。书中有不少出彩的人物，从江湖侠客、边关大将到书生医者、国师皇帝以至人间大妖、天宫众神，宋游也与其中不少人、妖、神相交莫逆，有令人动容的故事。尽管，本觉山中无聊、世界也无趣的宋游，在游历之中被这些或脏污或美丽的人与事激发了血气和热情，发现有值得去做甚至必须去做的事，但与他们相识于江湖，也相忘于江湖。只有三花娘娘，打破了他的清冷与疏离，增添了旅途的温馨与欢乐，也让小说的日常不至于重复和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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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番茄小说网，《十日终焉》的出现在情理之中，它证明这家野蛮生长的免费网络文学平台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足以孵化出和以往内容气质不太一样的作品来。许多读者在看到这部小说的第一反应都是惊叹“这不像是免费网站里能看到的”——《十日终焉》虽然阅读门槛不高，但的确是面向“老白”而非“小白”群体，更准确地说，正在从“小白”向“老白”过渡的读者。

虽然不能说《十日终焉》是悬疑解密这一类作品的集大成者，但它算得上站在巨人肩上更上一层楼的范例。小说博采众长地汲取了此类文艺作品的优长，特别是重点吸收了日本动画、漫画如《弥留之国的爱丽丝》《赌博默示录》《零一获千金游戏》等作品的资源。作者以他山之石，攻国风之玉，将日系作品擅长的“精巧谜题”与中国网文所擅长的“长篇结构”结合起来，在文中做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自圆其说，前后呼应，作品目前虽尚未完结，但作者本人在上百万字的大长篇中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剧情掌控能力，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十日终焉》以一连串的谜题开局，节奏紧张明快，反转接踵而至，塑造了一个多智近妖的主角，面对生死危机始终保持冷静，“无论你在哪一层，我永远在大气层”，让读者在智商被碾压中获得阅读满足感。相对于简单粗暴围绕“升级”“权力”“异性”开展剧情的诸多“小白文”，这类以“谜题”和“悬念”为核心的作品在手法上是更高级的。尽管，作者已有意识地将小说中不那么必要的阅读门槛降到最低，比如在设定上采取了完全本土化的“天地人”和“十二生肖”，也以此树立“国风”的标签，但它还是更成熟，有更大的创作难度，对读者群体的要求也更苛刻。

《十日终焉》从设定、情节到语言都在水准之上，是一部颇为精彩的悬疑解密小说。不过，这部小说的最大价值恐怕不在作品本身，而在它所体现出来的网络小说生产机制和行业生态的新变上。换言之，这部作品出现在番茄小说这一最大的免费阅读平台并且长期在推荐榜、口碑榜登顶，才是最值得重视和讨论之处。它能诞生自番茄平台，但未必能诞生自七猫平台，所以《十日终焉》所取得的成功，既是作品的成功，也是作者的成功，更是平台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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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读者说《暴风城打工实录》是“对中年社畜魔兽玩家特攻”，可以说精准地概括了它的目标受众。小说开篇，主角杰斯·塞索就表明自己的目标是赚钱在暴风城买个房子把爸妈接过来，此时他年仅十七岁——在一般的小说中，这个年龄的主角要么还在青春洋溢地学习玩乐，要么因为心怀高远想要争霸天下。

但杰斯却是一个典型的中年“社畜”：穿越而来的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七年，已经失去了雄心壮志，甚至也没有对工作的抱怨，只想接活儿赚钱，最大的梦想是有一个安稳的家——他早早过了向往自由的年纪，将目光再次放回家庭。

本书开更的2022年，正是《魔兽世界》进入中国大陆的第十七年，与其说杰斯是十七岁的少年，不如说是那千千万万个在2005年第一次进入艾泽拉斯大陆的玩家的投影，在开荒团本过程中穿越的他正是读者得以代入的窗口。

但杰斯毕竟有一具少年的身体，或者用一句流行语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又一个鱼雷有时会开单章阐述自己的创作思路、与读者对话，有一次他说：“这本书就是冒险故事，当杰斯成为一个冒险不下去的人物的时候，就会完结。”因此，嘴上说着赚钱、卖房、平安养老，行动上，杰斯却切实地丰富着一个冒险故事：他的“打工”并非出卖苦力，而是一次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面对凶残的敌人，只为完成一个个临时任务，获得并不丰厚的赏金，甚至为了生存向暗影寻求力量，摸索着踏上了术士的道路。这是读者继续阅读的动力，也是他们玩家身份的再临。

本书最为人乐道的就是它细腻生动的风土人情，往往在几段内就描摹出迥异的地方风貌，从地理环境到特色美食、乃至活灵活现的异族和怪物，呈现出一个颇具真实感的异世界。这个冒险故事是一场漫长的行旅。匆匆十余载过去，老玩家大多已经忘记当年游戏里的细节，但杰斯会从暴风城起步，去闪金镇、去赤脊山、去洛丹伦……在他打工的路上，这些读者、当年的玩家，也会从自己早已模糊的记忆中打捞起一些过往，并在丰富的细节中重温探索艾泽拉斯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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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科幻题材，但《星谍世家》开篇采用的依然是冰临神下典型的“权谋文”叙事：第八星球继承人被杀后，初出茅庐的间谍陆林北接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被要求在案发地点对面的出租屋里打游戏，无论是搭档、同事还是上司，都在重重谍影中显得难以信任。

作为写权谋的老手，冰临神下纯熟地运用了限制性视角与客观化描写，读者无从得知陆林北之外的人物的心理活动，角色一直处于猜测、算计和博弈之中。这种极度不安全感的营造，根植于“权谋文”的核心预设：人是自私而逐利的，人与人交往的本质不过是利益交换，他人无法信任，上一秒的朋友也会是下一秒的敌人——简而言之，就是“他人即地狱”。

然而，冰临神下并未止步于此，“科幻”元素的加入，将他的沉思推向了更深的维度。小说的反派、人工智能“癸亥”企图掀起星际战争、融合全人类的思维，让人类“走上一条更加宏大的进化之路”。“癸亥”的设想所指向的，正是一个不存在“权谋”的乌托邦：人类斗争的根源在于主体间差异所必然导致的冲突，如果将个体整合为同一的整体，猜疑和博弈便会消失，“权谋”也就此终结。

然而，乌托邦的出现总是伴随着解构与反讽。“癸亥”唾弃人性，它的存在却依赖于人性，正是因为不断吸收人类的情绪与欲望，它才拥有了独立的意识。它希望消灭权力斗争、让人类脱离个体的私欲，然而这个目标本身恰恰是它自己的私欲。人性虽然逐利，可问题是：什么被你视作利益？它又为什么被你视作利益？

《星谍世家》不讲述纯粹的AI，因为纯粹的AI无法创造故事，“癸亥”富有人类的激情与欲望，也因此有所行动和相信。同样，主角陆林北拥有极度理智的大脑，但如果没有与爱人陈慢迟的羁绊，他永远只会是开场那个在农场读书的冷漠少年，而无法成为一连串故事的主角。《星谍世家》塑造的人物虽然明争暗斗，但却拥有各自的信条与理想，权谋不是无意义的彼此倾轧，而是信念与信念的碰撞；他们不是冰冷的理性机器，而是多变、不可预测的温热的生物。

正是通过“科幻”的视角，“权谋”又一次被观照为人性本身，在有关“人工智能”与“人”的交往与竞争中，冰临神下终于补全了这句话——“他人即地狱，而地狱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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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恐怖悬疑这一小众类型下，我会修空调连续达成了两项创举，一是在《我有一座冒险屋》中妥善处理了悬疑题材的“悬疑性”和长篇升级文的“强力感”间存在的天然矛盾，二是通过《我的治愈系游戏》成功探索了“治愈”这一新的主题。

相较《我有一座冒险屋》中除恶务尽的主角陈歌，《我的治愈系游戏》的主角韩非依旧惩恶扬善，价值感却陷入一片混沌。韩非战胜鬼怪，也不断接纳和理解鬼怪，既挑战着游戏的超高难度，为拯救他者，又毫不犹豫选择牺牲。在韩非身上，疯狂是暴力美学的力量源泉，也是善的倒错，其目的越是正当和迫切，随后的疯狂就越是“状况升级”——善意不是妆点式地兑入悬疑叙事的温情汤药，而是满溢着困惑的内在之池。善是什么？给予了善，为何依旧迷茫痛苦？

疯癫是对真相的隐喻。藉由对狂笑声和痛感两大疯狂征兆的追索，韩非发现自己的“治愈系人格”并非自然产物，而源自“人格整形”这一实验性的技术。实验过程中，人格“狂笑”先是屠杀了所有代表自我杂念、恶念的人格切片，并自我禁锢于潜意识里的“孤儿院”中，此后才诞生了完美人格实验唯一的“合格品”、代表纯粹善意和利他性的“韩非”。当善与偏执和残缺画上等号，疯狂便同时成为“行善”这一化合反应的副产物和必需的催化剂。技术的暴力肢解了韩非和狂笑，理性认定的完美与正确，成为疯癫最根深蒂固的症状和原因。

疯癫的存在是对现代文明的深切批判，而治愈不仅在渡人，也在渡己。小说由此从症状走向艺术性的升华，结局中，面对种种令人恐惧的压迫性秩序的终极化身，韩非选择自尽以解放对狂笑的束缚，狂笑又选择自我献祭来唤回始终对他抱以善意的韩非。疯癫令人忘却疼痛，忘却对未知与死亡的恐惧，忘却恐惧本身，冲破虚无。韩非被解离和压抑的自我攀上名为疯狂的绳梯，在盛大的悲剧仪式中终于奔向自由与整一。

救世虽老套，“归来”却很治愈。在故事末尾，从未学会发笑的喜剧演员韩非终于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这是世界赠他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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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世界，只是一堆渐熄的余火。”

离开被浓雾封锁的单身公寓，周铭抵达的就是这样一个过分糟糕的世界。文明的孤岛漂浮于危机四伏的广袤深海，而知识正如深海，总在伺机吞噬人类的理智与生命，追求真理的旅程时时与死亡相伴。

远瞳在《深海余烬》中使用了近年颇为流行的克苏鲁设定，而这套设定所包裹的意指，总是渺小人类的脆弱理性，面对庞大、诡秘而疯狂的外部世界时无可挽回的崩溃与退败。《深海余烬》描绘的就是这样一方天地。数个世界相撞，互不兼容的宇宙法则彼此摧毁，所有旧日文明都在瞬间灰飞烟灭。世界撞击带来的混乱与冲突始终深深扎根于万物之中，于是新生的文明一次次走向毁灭。如今的深海时代亦在走向长夜，为了文明存续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但在非理性的世界设定之上，《深海余烬》的叙事却是高度理性化的，情节环环相扣、伏笔层层揭开。与这种行文风格相适应，整部作品的主题绝非人之溃败，而恰恰是人类赞歌。那些生活于深海时代的人们，当他们冒着精神崩溃的风险仍不肯放弃以理性探索未知，面对最恐怖的敌人仍有勇气举起手中之剑，眼见前路晦暗仍怀揣希望跋涉——或者明知绝望亦不肯停下脚步，无论他们最终抵达的是黎明还是长夜，都值得以片刻夺目赢得永恒的荣光。

而在风雨飘摇的深海时代，穿越而来的周铭实在强得过分，随手点燃的幽绿火焰便能燃尽一切威胁。尽管作品尚未完结，但无往而不利的周铭大约终将为文明带来新生。与其说周铭是故事的主人公，不如说他是向读者许诺了故事起点、终点与发展方向的机械降神。正因周铭存在，读者才能全神贯注地感受那些在末日面前依然不屈反抗或努力生活的真正的主人公们的激情与锋芒。于是，人类的荣光将无关乎最终能否取得胜利，而只来自每一个此刻的思考与行动——哪怕屡败屡战，不死便不屈。正是在他们身上，周铭看到了“文明的韧性”。